文集

数字技术最重要的一项副产品，是为一群广义上的艺术家提供了创作的可能。人们也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，或者即使意识到了，也还不够充分。如果用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群人的话，那便是“业余爱好者”——那些不是为了钱，而是出于对创作本身的热爱才进行创作的人——虽然这个词语曾经在一种不同的文化中，被代复一代地误用。

对于我们，至少是美国人来说，“业余”这个词被赋予了非常不同的含义。“业余”往往被用来形容二流的创造者——那些比不上专业人士的创造者。他们够不上专业水准，但又不忍放弃那难以企及的艺术追求。例如一位吉他手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想成为一名摇滚明星，然而到了三十多，却在投资银行里工作；又或一名画家，决心为了伟大的艺术而忍受清贫的生活，直到有一天穷困潦倒，无法坚持。他们曾想要献身于艺术，却发觉艺术市场并不需要他们。于是他们嘲笑市场，同时坚守着内心的挚爱（也许是那种不计报酬的挚爱），然后转而投身其他行当。

数字技术造就了一类特殊的业余创作者。一种完全不同的创造力已经诞生。

数字技术正在不断为这些业余爱好者提供新的机会。最明显的例子是那些摇滚乐队，虽然无法通过发行唱片来维持生存，却可以通过iTunes 出售其作品的数字拷贝获得收入，得以让乐队继续运作下去。或者一位画家，可以把作品的数字图像卖给在线贺卡公司；这些作品附加在自动发出的电子邮件之后，成为数字时代的朋友们维系关系的纽带。通过降低创作和发行成本，数字技术大大提高了艺术家们通过创意盈利的可能性。他们仍然是因为对艺术的热爱而创作，只是现在他们更有可能去实践这种对艺术的热爱，因为数字技术扩大了创意产品的市场。数字技术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为创造力和“业余爱好者”带来了新的机会。而专业人士，却也不会为新技术给这些创作者带来的微薄收益而眼红。

但是数字技术也同时造就了另一类业余创作者，以及随之而来的另一种创作行为。Joi Ito正是我所知的这一类创作者的典型代表——虽然我知道一旦提及这类创作者，会有更多人联想到他们自己。

Joi 并非那种够不上专业水平的摄影师。但即便给他一份顶级水准的摄影工作，我想他也不会考虑的。那是因为他的职业热情已经倾注在了其他领域：他既是一位创业者又是一位风险投资家；他致力于倡导技术与创作自由的普及，并身处于这一洪流的中心；他深爱自己的事业，并且成绩斐然。每天清晨，Joi 都不会以自己未能成为某某家的遗憾来开始新的一天。

但他在职业上的成功使他更加了解这一领域的人物。二十余年的从业生涯，Joi 结识了许多业内（商业的或非盈利企业的）人士，并且与他们成为朋友——Joi没有敌人。作为朋友，Joi 关注他们。他总是乐于关心和付出，从不急躁，总是充满了耐心。从一种独特的视角去观察这些人物，让Joi更进一步地了解他们。他用一种最美的，可能也是最与众不同的方式去观察他们，去诠释与他们的友谊。

数字技术让我们得以透过 Joi 的视角看世界。技术降低了获取和参与的成本，这使得 Joi 成为了一位成绩卓著的业余爱好者（类似的例子还有 Steve Jurvetson 等）。而这里的“成绩卓著”是指他成功地用镜头去捕获他眼中的人物。与职业摄影师不同，Joi不是仅仅花10分钟来了解他的拍摄对象，而是用自己全部的职业生涯。Joi了解这些人，了解他们最美好的、最杰出的一面；同时，他以一种臻于完美的能力去捕捉他所看到的一切，并分享给我们。

Joi了解这些人，了解他们最美好的、最杰出的一面；同时，他以一种臻于完美的能力去捕捉他所看到的一切，并分享给我们。

这本书便是这种杰出天分的产物。2007年6月，两件事另 Joi 非常失望，一件是法律的产物，另一件则关乎质量。法律上的失望源于那些所谓“版权”的复杂规则，限制了网站对相关内容中所涉及对象照片的使用权。例如，维基百科可能有非常精彩的名人传记，却不能合法地使用一张相关的肖像，一张能够符合维基百科的版权规定及其自由的内容使用原则的肖像。而另一个与法律无关的失望是，即使有些图片可以自由使用，这些图片的质量也不够高。不仅像素太低，不适合大部分媒体使用，而且摄影水准也不算太高明。

于是，Joi试图通过一个被称为自由的灵魂（Freesouls）的项目来解决这两个问题：Joi用他的摄影天赋和对这些人物的切身了解，拍摄了这些人物的高质量数码照片。并让所有人可以自由地试用这些照片。这不仅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下载，更进一步明确授权，任何人都可以把这些照片用于商业或非商业的任何用途。唯一的条件是署名照片由 Joi 拍摄即可。

这个项目最终会产生多大的价值，也许只有等我们看到有多少人追随Joi的脚步时才能衡量。不过一旦我们沉浸于这本精美的书时，就可以提前领略这一项目的精华了。Joi 的贡献并非针对那些主流媒体——当然他们现在也可以无偿使用这些图片而不需支付任何报酬（除了署名）。他的贡献更在艺术层面。Joi 的作品之所以能够优美地捕捉到被拍摄的对象，是因为艺术家深刻地理解他设法去捕捉的对象。他的作品为我们展现，自由地展现了被拍摄者的灵魂。他理解这些人物，这样的理解恰恰因为 Joi Ito 并不是一位专业的摄影师；而是通过其他的职业生涯对这些人物获得理解，并展示给我们。

本书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。我最欣赏的是Cory Doctorow的肖像。Doctorow是一位出色的科幻小说家，他的很多作品都以创作共用（Creative Commons ）协议发布并自由共享。他最优秀的几部作品不仅商业销售，同时也免费发布。Cory的爱好广泛，其中最令他着迷的是迪斯尼。迪斯尼的魔幻王国对他来说充满魔力。他的很多创作灵感和动力都来源于迪斯尼这创造力的圣地。

但与此同时，Cory又是一位常常会反对迪斯尼的活跃人士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“我爱那罪, 却恨那罪人”）。因为迪斯尼与 Cory（或者Joi Ito）不同，迪斯尼对它所缔造的“创意帝国”进行严格的控制。它利用自己的实力迫使国会扩展这一帝国的势力范围，禁止公有领域对陈年的迪斯尼作品进行发掘；同时通过诉诸法庭来保护这一帝国的权利，把触及了迪斯尼旧作版权的艺术家告上公堂——而迪斯尼本身却在演绎格林兄弟的经典。

Joi 所拍摄的 Cory 完美地捕捉到了这复杂的内心世界。这幅照片是Cory的侧影。是微笑，抑或是嘲弄？我们无从分辨。但显得顽皮却又有力，愉悦而又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创造激情。认识Cory的人都能在这张充满自由的图片中看到那熟悉的灵魂；而不认识他的人也能领略一二。这就是艺术，极致的艺术。却恰恰出于这样一位非职业艺术家之手。

Joi的照片对于那些渴望创作的人来说，是一件尤为珍贵的礼物。这是我们这个数字社区难以回报于他，当然，也是他不会接受的。

除了对艺术本身的贡献外，Joi的照片也成为数字社区所创作的产物的重要组成部分。那些在互联网所带来的分享经济圈（包括博客、 Flickr，和维基百科）中进行创造的人们，现在可以自由、免费和合法地向这些照片中的人物“致意”——那些Joi用眼睛和心灵去捕捉的人物。这些照片可以自由地使用（只要保留原作者署名即可）——不仅可以在网上使用，还可以将照片打印出来。同时，照片中的人物都签署了协议，允许他们的肖像在任何场合免费使用。毫无疑问，这份免费的礼物是很多人甚至原意付钱去获得的。但对于那些没有能力付钱，但同样渴望创作的人来说，这份礼物的价值和意义尤为重要。
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我们欠Joi Ito的。这是我们整个数字社区难以回报于他，当然，也是他不会接受的。